2012年9月,我拿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2230元。开心的是,第一次尝到了学历换成钱的滋味,脑补成两千张1块钱的纸币,不少。忧愁的是,房租每月2200元,还是和同事合租,押一付三,下次交房租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办。在那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每月的收入始终徘徊在4000上下。一方面,在心脏外科那高大上的手术工厂里,当着一颗连轴转的螺丝钉;我养成了一个习惯,观察每天路过的陌生人,估测他们的收入,和他们的活法。路边卖鸡蛋灌饼的大叔,早高峰客流量多少,利润多少,收摊后继续准备第二天的原材料,应该也挺苦;门口转着彩灯的理发室,Tony老师周末忙不过来,工作日却鲜有顾客,应该也挺焦虑;楼下每天背着双肩包往返地铁站的小哥,可能是程序猿,应该比我挣得多,而且人家还不脱发,我不如他;上次骑车险些蹭到的A6车主,住在旁边的塔楼小区,市面上一平10万。应该已是中产阶层,看着事业心颇重,或许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但也不再年轻;直到后来女友毕业后来到北京实习,日常开销变成了两人份,女友的实习工资更少得可怜,我们的收支有逆差的危险。我暗暗计算医院前辈们当年的收入,与当年的房价,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选择了错误的入局方式。而我这是一个允许你投入努力,却不允许你折算成金钱回报的行业。那些形形色色的白领与蓝领们,干一份活,成交一个订单,都有相应的回报。我开始深夜浏览赶集网、58同城、智联招聘、百度招聘,一遍遍寻找适合自己的兼职位置。我估摸着不值班的时间里应该能接活,于是把兼职时间写成:工作日夜间+双休日。在浏览各职位给出的薪资水平时,我发现英语翻译其实是最低的。大部分的招聘者其实是翻译公司,他们也是线上做外包,赚差价,这种工作自然饥一顿饱一顿。我最初在期望薪资一栏写上:8000/月,基本上是自己收入的两倍。后来一咬牙,改成6000/月,相当于电话客服的水平了。其实我期待的不是兼职6000,是加上兼职后的收入达到每月6000。终于有公司找到了我,果然是翻译公司,在填写了基本信息,做了稿件试译后,等待派活。有人爆料说试译稿件其实是黑心公司把客户原文拆散,等于免费让求职者做了翻译。也行吧,只要这个月翻译个几万字,起码把房租挣得差不多。北京城进入了冬天,我开始在晚上8、9点下班后做翻译。一般干到凌晨1点左右,盘算着再不睡觉第二天就没法上手术了。看着自己码的字,都是一分一分的血汗钱,屋里暖,心里也暖。我甚至期待值班的日子,因为值班省去了上下班零散的时间,可以更有效地做翻译。有几次遇到手术台上止血不顺利,一直干到夜里11点。女友最期待也最开心的,是我骑电动车带着她,沿着长安街,从复兴门走到王府井,吃一份DQ,看一场刚上映的电影。在电动车的后座上风很大,她说最想去看德国的天鹅堡,还想去瑞士的雪山。我承诺以后有任何医学上的需要,我一定全身心帮忙,恳求再让一点。房东被我感动了,答应前三个月维持原价,再往后还是要涨,涨到3300。我们搬到了西五环外,某如刚刚装修好的老房子,主卧,1500/月。晚上九点了,我联系租房的中介,中介联系旗下装锁的工人,师傅此时正在西单干当天预约的最后一单活,说自己太累了,摩托车也没快油了,死活不愿意来西五环。我打出了自己的底牌:承诺以后有任何医学上的需要,我一定全身心帮忙。夜里十一点,我站在六楼的台阶上,终于等到了修锁小哥,他背着沉甸甸的五金工具爬上来,一脸苦相。他说他忙了一天,现在头疼地要死,快干不动了,而且摩托马上就没油了。修锁小哥喝了药,忙活半天,却没找到和我这把锁匹配的配件。我不知道他想的什么办法,晚上十一点把没油的摩托车从西五环弄回通州,也不忍心去想了。就像别人不知道我用的什么办法,在没法反锁的出租屋里度过了第一晚。第二天他又来了,门锁修好了,但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这栋70年代的砖墙老房子水电暖管路全都老化,洗澡时花洒只能稀稀拉拉滴水,中介说可以找师傅在屋里安装水泵增加给水压力,得预约。我又一次打出了自己的底牌,确保了那几天晚上能洗上澡。虽然每次开水龙头,整个出租屋就像一台发动机一样轰鸣。第一次洗衣服,地漏下水有问题,洗衣机自动断电,我和中介说你把手机号给我,我自己联系。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客服、管道工、中介,也一次又一次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这些都是在外打工的平民子弟,看他们的朋友圈,和我一样,既有忙里偷闲看个电影、吃顿烧烤的小快乐,也有逢年过节的乡亲和乡土。承诺终归是承诺,后来这些人都有不少和我联系过,咨询病情。很多都是家里人的慢病久拖不治,也有忽闻家人患癌的噩耗。这些小哥哥小姐姐们大部分几年后都已辞职回乡,换了手机号,消失在朋友圈。就在我终于以为能扎根自己的心血管外科时,规培来了。规培,是2012年之后毕业的医学生百感交集的概念,关于规培的争议至今不休。我的规培医院在东北三环,地铁加步行,单程将近2个小时。我也有幸见到,原来5点半的地铁始发站,就已经客满无座。地铁上没法做翻译,我站在地铁上很快看完了全本的《三体》。我用攒的钱偷偷在王府井买了钻戒,在小区门口的花店订了玫瑰,从女友的单位把加班的她接回出租屋,让她坐在仅有一个椅子上,蒙上眼睛。从衣柜拿出钻戒,从晾衣杆后取出鲜花,打开电脑里提前准备的音乐《Young and Beautiful》,单膝跪地,完成了我的求婚。2015年9月,我也终于为她兑现了德国的天鹅堡和瑞士的雪山。从北京到欧洲,本来也不值得矫情,毕竟有人需要的只是一个旅行社和签证而已。而我负重前行走了三年,自己的这条路,自有别样的跨度和分量。回想起来,作为医生,我在入局的初始阶段,触到了基本生存与职业发展的矛盾。没有资源,就只能把自己未来的技能,作为期权许诺给能够帮助我的人。这个底牌,有价无市,有人买账,自然就有人肯提供帮助。还剩下年轻人能熬能扛的属性,比如下班后的时间,我用来换取生存的成本。那几年,我可能错过了长线布局下的科研储备和论文积累,但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真的别无选择。当年收入不足以抵房租,而同时作为医生,这条身份底线始终不可以破,特殊背景下的破局,就是在别无选择的时候,学会从无到有的变现思维。这种与生存需求进行拉锯战的过程很值得回味,它能使你看到自己的意志极限和性格弱点,并能逼迫自己在底层生活的逻辑中,不断进行精算、回旋、忍让,和锤炼。在底层破局后,方能继续在另一层级入局,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一步一层坚实的阶梯。当今,大家焦虑,焦虑自己的职业何时实现财务自由,焦虑自己的未来是否困在了阶层固化里。从欲望的角度,就是大家在纠结,如何才能一劳永逸,一步登天。但对强者而言,他们始终紧盯着最重要的事,不纠结于选择的好坏。就是越过自己的欲求,在未来的5年,10年,乃至更久之后,再回过头来看也依然觉得很重要,影响重大的那些事。强者思维,是在尝过人间百味后,内心深处依然恪守终点,果决如一。于我自身而言,心脏外科医生这层身份,其实早在医学院时期就已经笃定。那个懵懂的时候,就在内心深处希望自己做一个修补心脏的医生,这么些年来,无论如何捶打,都始终不曾纠结这份事业的重要性。正因为如此,职业生涯中的任何加法与减法,初期的生存与中期的瓶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修心之路,从未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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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北境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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