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到家(清·蒋士铨)
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死,换取他人的生,只有一种例外!
当62岁的姜阿姨住到我们科时,已经是一个晚期乳腺癌患者了,她的右侧乳房肿瘤犹如保龄球那么大。
要知道,有一半的女性乳腺癌患者,都是自己洗澡时发现疾病的,而这种无意中发现的乳腺癌,大多分期比较早。很显然,保龄球那么大的肿瘤,已经在她的胸前长了很久很久了。带姜阿姨来看病的,是她的外甥,并不是她的直系亲属。凭借肿瘤医生的直觉,姜阿姨一定有难言之隐。因为没有哪位女性,会让一个摸得着甚至看得见的肿瘤,长到这么大才来看病!在中国,早期乳腺癌的5年生存率高达87%,大多数早期乳腺癌患者的预期生存期可以超过10年。对肿瘤患者来说,发现得越早,治疗越及时,生存率越高!然而,晚期乳腺癌的5年生存率却不到30%。这意味着7成的晚期乳腺癌患者,一经发现就已经失去了治愈的希望。因此,将原本可以治愈的早期肿瘤拖到晚期,跟自杀无异!很难想象,对拖延治疗的姜阿姨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会比她的命还重要?
我给姜阿姨安排了住院,并特意抽出时间,详细问了她的病史和家庭情况。
姜阿姨和老伴都是退休职工,老两口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生活的简单幸福。但生活的平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打破。几年前,姜阿姨的儿子不幸确诊淋巴瘤,这是一种血液系统恶性肿瘤,白血病的近亲。淋巴瘤是一类复杂的疾病,大部分病人都需要靠药物维持生命,这些药物包括传统的化疗,以及前沿的靶向治疗、免疫治疗等等,经过多次化疗后一部分病人需要接受骨髓移植。说起来容易,治起来难!老两口只有这一个儿子,父母之心,自然想要给孩子最好的治疗。为了带儿子看病,姜阿姨和老伴儿豁了出去,带着所有积蓄,忍受舟车劳顿来到了北京最好的医院。残酷的疾病,让这本不富裕的家庭摇摇欲坠。淋巴瘤的治疗周期是漫长的,对于患者说,伴随化疗的是无穷无尽的扎针输液、恶心吐吐、掉头发、腹胀、便秘、白细胞降低、血小板降低、贫血、发烧,还有耐药、换新药等等。而对照顾病人的家属来说,彻夜排队挂号、筹钱缴费、抽血做检查、约床位、办入出院手续,睡病房折叠床、住旅馆、洗衣做饭、清理呕吐物、打扫大小便等等,这些日常的操作时刻在考验他们的体力、毅力和耐力。化疗后如果出现严重的骨髓抑制,患者如同走到了鬼门关。姜阿姨夫妇俩身在异乡,照顾患癌的年轻大小伙子已经是心力交瘁了。就在这期间,姜阿姨发现了自己的乳房肿块。起初只是一个硬硬的小疙瘩,后来慢慢的长大,乳房表面甚至出现了青紫。但是一心扑在患病儿子身上的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病。而这一耽误,就是好几年!我想,随着乳房的肿块越长越大,姜阿姨应该也能想到自己可能得了癌,她应该也会焦虑,会害怕,甚至会预料到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但陪儿子完成治疗的信念驱逐了她内心的恐惧,她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的看着长在自己身体里的肿块逐渐长大,不动声色的陪伴儿子走过一个个紧要关头。好在啊,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儿子的病情,经过治疗后终于有了起色,姜阿姨看到了儿子治愈的希望。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姜阿姨这才回到老家,去处理另外一块石头。她没有呆在医疗资源充沛的大城市,因为她知道,在那边治疗要花很多钱。为了儿子,花多少钱她都愿意,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却不愿意了!不仅如此,为了减轻儿子的心理负担,让儿子安心康复,姜阿姨向儿子隐瞒了病情。
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死,换取他人的生,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母亲!相信有杠精会反问:耽误了自己本可以治愈的肿瘤,以命换命,留下孩子一个人在世界上,不是一样残忍吗?我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一则关于母亲的故事。
故事里,一位纯朴、贫穷的母亲被死神夺去了她唯一的孩子。为了能够救回自己的孩子,她不惜忍受暴风雪的吹打,用自己的胸脯温暖快要冻死的荆棘,把一双最为明亮的眼睛交给湖泊,把美丽的黑发献给看门的老太婆,使自己换上了一头白发。她做出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只想要换回自己可怜孩子的生命。
宇宙洪荒,生命浩瀚无垠,只有母亲和孩子真正分享过心跳;日月盈昃,生死一念之间,只有母亲会不计回报心甘情愿的为孩子牺牲所有。现实中,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至少姜阿姨一家,是拼尽了全力。面对已经是晚期肿瘤的姜阿姨,我不忍告诉她病情的真相,姜阿姨却表现的冷静而从容。她总是对一些小细节很感恩,比如病房里护士一句关切的询问,病友一些善意的帮助等等。很难想象,她瘦弱的身躯里藏着怎样的能量让她在生死抉择之后依然存有内心的平静。杨绛先生曾说有: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或许当铅华洗尽,人性总能回归本真。这“本真”大概就是像阿姨这样,拥有长在心底的善良,以及长在骨子里的坚强。我相信,当姜阿姨的儿子知道母亲的牺牲,他一定会痛哭流涕。但在那之后,他也一定会坚强的活下去,为自己,更为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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