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9
如何解决全球疫情蔓延?
美国的流行病学家有点无奈地寄望于魔法:如果可以挥动魔杖,让所有人保持6英尺的距离冻僵14天,那么疫情大流行就可以停下来。
我们当然没有魔杖。但是,如果问哪一个国家的防疫做得最好,这个国家大概就是德国。
半个月前网上就开始流传一张图,德国感染者的死亡率只有0.2%,意大利是德国的38.5倍。
3月16日,日本媒体报道。
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疫情数据,现在德国确诊数已经超过了4万,死亡人数不到300,死亡率0.6%,仍然远远低于其他国家。
同样都是发达国家,德国到底做对了什么?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疫情地图。
德国感染人群之谜
上周末,德国总理默克尔与各州州长合议后,宣布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社交禁令”:
德国禁止2人以上在公共场所聚集(除非是家人或同居者),并关闭了餐馆和咖啡店的堂食服务,至于会令人产生物理接触的理发店、按摩店、文身店等个人护理商家,则不得营业,当然医疗机构除外。
该禁令至少会持续两周,人口最多、疫情较为严重的北威州要执行到4月19日。在这期间内,德国人在公共场所至少要和别人保持1.5米的距离,默克尔建议,最好是2米以上。
德国东南部的巴伐利亚州(首府慕尼黑)实行了更为严厉的“禁足令”,居民必须有合理的理由如购物、上班、就诊、探望亲人等,才允许出门。户外锻炼是可以的,但仅限单独外出或与家人一起。
北威州对违反禁令者“毫不手软”:非家庭成员,2人以上在公共场所聚集,每人罚200欧元;聚众野餐,每人罚250欧元;户外组织体育活动,罚1000欧元;拿了外卖后,在餐馆50米范围内进食,也会被罚200欧元。
这些措施当然能够帮助德国控制疫情,但其他国家也都有类似的禁令,意大利多地很早就“封城”了,为何两国患者的死亡率相差那么大?
与德国的传播链条与家庭文化有关。
据德国疾控机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Robert Koch Institute)3月23日报告,德国新冠肺炎死亡患者的平均年龄为82岁,整个感染人群的平均年龄为45岁。
相比之下,意大利患者平均年龄为66岁,西班牙患者70%的年龄在60岁以上,瑞士患者平均年龄为51岁,都比德国高不少。德国患者更年轻,抵抗力更强,死亡率自然就低了很多。
老年人(60岁以上)占三个国家总人口以及新冠肺炎病人总数的比例,德国老龄人口比例更多,但很少老年人被感染。/商周
难道新冠肺炎在德国不喜欢攻击老年人?
罗伯特·科赫研究所发布的每日疫情分析报告显示,德国感染者中有大量输入性病例。在3月23日的报告中,已知来自国外的输入性病例有6444例,占当日确诊总数(22672例)的28.4%。
其中,4578名确诊者曾到过奥地利。当前正是奥地利的滑雪季,欧洲有数百例确诊或可追溯到奥地利的滑雪场。
3月26日,挪威目前有3156例确诊,此前已有报告,其中549例来自奥地利;3月12日,丹麦国家血清研究院报告,该国139名病例是从奥地利蒂罗尔州(Tyrol)回来的;冰岛当局也相信,他们至少有8名患者去过奥地利伊施格尔滑雪场(Ischgl )。
而德国媒体报道,德国约有300例确诊可以追溯到伊施格尔。这个滑雪场每年冬天都有超过50万游客到访。有人猜测,德国的“超级传播者”就是从奥地利滑雪场回来的。
3月17日,德国巴符州卫生部长Manne Lucha在新闻发布会上甚至直言不讳地说:“我们的问题不是伊朗,而是伊施格尔。”
新冠肺炎如何从奥地利滑雪场传播到欧洲其他国家,是另一个故事。滑雪运动爱好者以年轻人为主,这些输入性病例,也就构成了德国疫情的主要传播链条之一。
由于德国崇尚小型家庭,年轻人多数与父母、祖父母分开居住,疫情才没有广泛扩散到老年人群体。
2019年7月16日德国联邦统计局报告,德国家庭有42%为单身家庭,即全国有1730万人独居,同时还有三成65岁以上老人也是独居的。
据德国波恩大学统计,30至49岁的年轻人,在意大利大约有23%与父母同住,是德国的两倍多。
代际关系不同,直接影响了德国、意大利的疫情传播。3月20日,波恩大学经济学教授Christian Bayer、Moritz Kuhn在论文中用一个简单的模型显示了,在德国的家庭模式之下,疫情更容易得到控制,重症患者更少,死亡人数也更少。
然而,德国这种家庭结构,在英国、美国、法国也都普遍存在,为何德国死亡率更低?
归根到底,对疫情控制起到最直接作用的,还是措施和执行。
不怕学霸底子好,就怕学霸不但底子好还比多数人都努力,说的大概就是德国。
德国式防控:像侦探一样追踪传播链
德国疫情控制得较好,多少有一些运气的因素。意大利疫情发生得早,提醒了欧洲各国提前做好准备,而德国较快地采取了行动。
柏林夏里特(Charité)医院病毒学研究所所长克里斯蒂安·德罗斯滕(Christian Drosten) 说,德国比邻国早两三个星期就意识到了疫情的严重性。
2月29日,全球各大展商正在前往柏林参加3月4日举办的国际旅游展览会,柏林政府突然宣布展会取消,当时德国共发现了66例确诊,尚无人死亡。此时意大利的确诊人数已突破1100,29人不幸身亡。
早在柏林旅游展取消之前,德国各州就开始陆续关闭公共展览及公共场所。2月24日,法兰克福将照明展延迟到9月;25日,保守派议员提议封锁德国边境;26日,北威州开始关闭学校、游泳池、图书馆和市政厅等公共场所,一些体育赛事也陆续宣布暂停。
与此同时,德国政府开始对部分疫情严重的国家执行入境申报程序,联邦警察在边境30公里处巡逻检查,财政部长宣布将推出经济援助法案,比美国早了将近一个月时间。
在微观层面,德国的疫情防控有一种死磕到底的精神。对每一例确诊,德国人会像侦探查案一样,追查患者接触过的所有人。
2月25日,一名47岁的男子在北威州确诊,这是北威州首个病例。当地卫生部门开始追查他的传播链条:他没去过中国,没去过意大利,也没有接触过德国其他确诊者,那到底是在哪里感染的?
第一个被追溯的是他的妻子,她的病毒检测也呈阳性。由于她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当局随后宣布关闭了该地区所有的学校及幼儿园。他们的孩子没有出现症状,被送到祖父母家隔离观察。
为了追查首例患者的感染源,卫生部门成立了一个多达50人组成的应急小组,北威州和罗伯特·科赫研究所都派出专家参与。
然后他们得知,该患者确诊前曾跨境到访荷兰,上个周末还参与了德国Langbroich Gangelt镇狂欢节,300人聚在一起载歌载舞。
于是,每个参加狂欢节的人都被要求隔离在家。当地卫生部门仍在继续追溯首例患者的感染源,发言人Ulrich Hollwitz对《纽约时报》记者形容道,这是极其困难又不得不做的一项工作:
“我们本以为这是一个有一万块拼图的难题,结果却发现它有无数块拼图。他去过哪里,什么时间?他和谁有过接触,接触过程中有多亲密?我们必须像侦探一样开展工作。”
但德罗斯滕教授认为,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因为逐一排查耗费人力物力,德国应该像荷兰医院走“一人感染,全家确诊”的捷径:
只要家里有一个人确诊,就可以认为所有家人都有阳性反应,不必让他们大费周折跑去医院检测,这样就省去了大量检测工作。
否则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家里有人被确诊,其他人不得不去医院排队检测,但由于潜伏期或检测正确率的原因而没有被确诊,然后他们依然可以自由活动。
但这样一来,短期内确诊数字将会飞速上升,过多人居家隔离也对公共服务部门运转、社区医疗保障、物资供应等造成极大压力,德国是否准备好了?
德国靠什么迎战?
在德国近一个月的疫情防控中,世界各国已经见识了这个老牌工业国的硬实力。
论检测效能,德国目前一周完成了16万次检测,平均每百万人口可以做4000次检测,而西班牙是625次,英国是957次,美国是136次。比德国检测得更多的,只有挪威和韩国。
论医院数量,德国8200万人口拥有超过1900家医院,密度位居世界前列,而在疫情暴发前,这些医院被视为高福利社会的巨大负担,如今证明有备无患。
论病床数量,德国拥有50万张病床,其中2.8万张ICU病床,配备了呼吸机的ICU病床有2.5万张。3月17日,德国宣布将目前的ICU病床数量增加一倍。
更重要的是制度。与多数国家不同的是,德国没有一个自上而下的中央疾控机构,各州的300多个公共卫生机构(Gesundheitsamt)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可以根据当地情况自行决定关闭公共场所。
另一方面,德国全国的私人实验室、大学实验室,只要有执照都可以进行COVID-19检测。而德罗斯滕表示,早在二月初德国只有零星个案的时候,各地实验室就开始大量进行检测,由此产生的费用还纳入了医保体系。
被称为德国CDC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虽然隶属于联邦政府卫生部,但它的重点工作是科研,1100名员工有450人是科学家。该部门对全国16个州的公共卫生机构只是提出建议,不会也不能要求各州执行联邦的统一措施。
美国则因为联邦政府早期集中化的防控措施,吃亏不小。据《纽约客》3月16日报道,FDA(美国医药食品监管机构)因为担心试剂质量,让CDC牵头制作。
2月5日,试剂制作出来后却发现无法准确检测,必须重新制作,FDA只好让其他科研机构也同步进行。直至2月26日,各地医院才恢复检测工作,整整耽误了三个星期。
德国还值得称赞的,是他们的信息透明度。在3月11日的新闻发布会上,默克尔就很严肃地宣布一个预测:
这场疫情将会造成60%至70%的德国人被感染,现在所有人都没有免疫力,也没有疫苗。
作为物理学博士,默克尔特地向国民强调了,这个预测不是来自政治判断,而是德国科学家的共识。他们从1月份就开始与联邦及州政府领导层充分交流意见,为当局的公共卫生决策提供依据。
当时德国的确诊人数只有1884人,其严阵以待的态度,与当时欧美认为疫情不太严重的政府首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恰恰是这种坦诚、冷静的力量让民众感到了安全感。
但德国的疫情远远还没到可以乐观的时候。德国专家们警告,任何国家都不要把意大利当成失误的例子,而是将其作为一个警告,一个很可能会出现在本国的未来。
进入三月下半月之后,德国确诊数量从不到5000增长到了3.6万,各州公共卫生部门已经开始超负荷运转。德国黑森州一个县的卫生部门,一天就有数百个电话打进来,光是为居民解答疑问释除忧虑,就束缚了大量人力。
德国不同寻常的超低死亡率,在国内也开始遭到专家质疑。因为目前德国并没有对所有疑似感染的死者进行检测,因此可能有部分死者感染了Covid-19而没有被统计到死亡数字中。
至于这部分患者有多少,尚有争议。汉堡大学医学中心感染学系主任Marylyn Addo倾向于认为很少,因为医疗机构一直对COVID-19保持高度警惕,至今没有数据显示德国有大量疑似感染者死亡而没有被统计。
可以确定的是,德国的统计数据肯定是不完整的,也没有国家能够检测出每一个感染者。德罗斯滕认为,德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感染者未被找到,未来几周德国的确诊数、死亡率很可能会继续上升。
随着确诊数字超过4万,德国的检测能力已经开始感到捉襟见肘了。柏林有一名男童出现热咳嗽症状,母亲拨通紧急医疗服务电话,对方却表示无法提供检测,建议居家隔离。联系上医生时,医生告诉她要到医院排队检测。
罗伯特·科赫研究所近日发出了警告:德国疫情仍然处于爬坡阶段。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德国的时候。
2月27日-3月22日,德国疫情增长动态。
第二次经历大流感
德国不再是100年前的德国
德国人永远都忘不了上一次大流感对其国运的影响。
1918年,一种将会导致5000万人死亡的流感横扫美国及欧洲大陆,各参战国为了不影响士气,大多对传染病避而不谈,只有中立国西班牙进行了广泛的报道,其后该疫情又被称为“西班牙流感”。
在德国,大流感造成了40万人丧生。但比这更严重的是,1918年的疫情深刻地改变了全球政治与人类历史的方向。
在第二年的巴黎和会上,战胜国就如何惩罚德国进行了谈判。英国科学记者Laura Spinney在其著作《Pale Rider》(苍白骑士,指流感导致士兵体弱多病)中考证:
当时有几位支持宽待德国的代表受到了感染,例如来自疫情最严重的国家的代表——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导致强硬派占据了上风,严厉惩罚了德国。
结果,我们看到了德国人对《凡尔赛和约》深刻的敌意和屈辱,新建立的魏玛共和国面临数不清的内忧外患,最后共和崩溃,纳粹上台。
100多年之后,大流行再一次袭来,会对德国造成什么影响?
德意志银行3月18日发表了一个预测报告,认为2020年上半年全球将面临二战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下半年会迅速反弹。但世界银行对下半年经济没有那么乐观,因为目前的疫情明显不太可能在下半年得到解决。
按德国联邦财政部预计,今年德国经济至少将缩水5%。德国Ifo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Klaus Wohlrabe预测,最严重时德国经济将会萎缩20%。
经济分析师们不再是危言耸听。《逼近的瘟疫》作者劳里·加勒特(Laurie Garrett) 也指出,这次大流行将会对全球经济体系造成根本性改变,因为当前的全球化高度依赖供应链和分销网络,这些恰恰是受疫情影响最大的。
除了经济衰退,我们还要担心社会衰退。学校、酒吧、书店、图书馆、体育馆、教堂等公共场所要么关闭,要么限制人流。
昔日欧洲街头供知识分子攀谈闲坐,留下无数佳话的咖啡馆,如今也不让堂食了。马拉松不跑了,音乐会取消了,很多欧洲人的生活方式将会改变,至少暂时消失。
人们害怕握手、拥抱、接吻等接触,更别谈与家人以外的人一起吃饭,互相干杯举箸。我们曾经熟悉的公共生活,就这样被一场疫情夺去,它是否能回来、何时能回来,没有人知道。
很多人将会失业,忙于扑灭疫情的社会可能顾不上救济弱势群体。Ifo经济研究所预测,德国至少将会有100万人失业。德国劳动局估计,如果经济部分暂停了两个半月,年底才能逐渐恢复的话,德国今年的失业人数将达到300万人。
目前人类似乎正面临两种选择:要么接受更严厉的措施,但这样势必摧毁经济;要么接受一场铺天盖地的传染病,期望“群体免疫”尽快到来。
有没有其他办法?也许没有捷径了。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的学者Tim Searchinger、弗吉尼亚理工医学院教授Anthony LaMantia、康奈尔医学院名誉教授Gordon Douglas对媒体公布了他们的建议:
开展大规模检测,不仅仅检测疑似感染人群,考虑到无症状患者的存在,还要尽可能地检测每一个人。这样才能知道谁被感染,谁没被感染,谁已经康复,然后就可以调整放宽隔离禁令,让健康人群重返工作岗位。
假设这是可能的,把检测每一个人作为战略目标去推进,势必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更多的紧急条款,这意味着行政机构将急剧扩张,疫情结束后部分例外状态可能将变成常态。
有见及此,德国《南德意志报》发表了数篇报道警告欧洲诸国,疫情引发的紧急状态正在动摇欧洲二战后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秩序。默克尔说:“疫情将会考验我们的团结、我们的常识以及我们对彼此的慷慨善良。”
希望我们都能通过这次考验。
推迟奥运的日本:低欲望防疫比封城还有效
英国的至暗时刻:
召回医护,发放救济,查尔斯王储确诊
以为“N号房间”仅此一家,没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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