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十一年前的学术丑闻。

2011年，荷兰心理学家德里克·斯塔佩尔（Diederik Stapel）被爆伪造数据。调查结果表明，斯塔佩尔伪造数据的严重性令人咋舌。其发表在包括《科学》杂志上在内的至少55篇论文都存在数据造假，另外他指导的10篇博士生论文中也存在造假行为。尽管科学界中的造假已不少见，韩国生物学家黄禹锡（Hwang Woo Suk）和哈佛大学生物学家马克·郝泽（Marc Hauser）等人的造假引发的震动更大。但是斯塔佩尔与众不同，他接受了《纽约时报》关于其造假做法的采访，披露了其造假的缘由和感受，其中的细节能让我们反思科学研究工作中的若干核心问题。

第一，理论之美重要？还是客观揭示现实更重要？斯塔佩尔坚持自己对社会心理学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但毫无指向性的实验数据杂乱得让他感到烦躁。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喜欢整洁和规律的人（记者在报道中记载了他将吃过的糖纸叠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这一细节），造假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得出学术期刊愿意发表的漂亮数据。他说，“我追求的不是真相，而是美”。他就像一个追求刺激的瘾君子，在追求虚假的美的道路上饮鸩止渴。

第二，新颖、精巧的设计的风险。斯塔佩尔从事的社会心理学研究中，成果能否得到发表的关键因素之一就是新颖、精巧的实验设计。在真正的实验之前，理论演绎即可引导研究者得出结果，实验的目的是验证假设。例如，斯塔佩尔设计了一个验证看到别人哭泣是否会引发情感认同的实验。研究者让小学生完成一个涂色的任务，其中一半的孩子要涂的卡通人物是面无表情的，另一半要涂的则是一个正在流泪的脸。完成这个任务后，孩子们可以拿到糖果。这时研究者可以通过询问这些孩子是否愿意将糖果与他人分享（这是一种情感认同的表现）来验证他们的假设。由于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决定自己创造一组符合其假设的数据。他的大多数造假都是如此产生的，有一些造假是在完全没有实验的情况下生造出来的（感兴趣者可查看这篇名为The Mind of a Con Man的报道，提到了不少案例）。

这些造假的成果为何能够在包括《科学》在内的顶尖刊物上大量发表。原因在于斯塔佩尔的做法完全符合主流的研究范式：其研究假设基于大量相关文献，有其他实验结果的支持。但他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提出了新颖但符合直觉的实验假设，以迎合学术期刊总是优先发表富有创意研究的偏好。斯塔佩尔指出，假的数据看起来更“迷人”，因此能够吸引期刊的注意并获得发表机会。一些科学家在反思此事件的时候也指出，一些刊物的主编甚至并没有意识到斯塔佩尔在文章中的某些实验是不可能做出的！我们并不否认理论之美的重要性、也不否认新颖研究设计的价值，只是我们需要意识到过分强调这些科学研究核心贡献因素时面临的风险。

在专访中斯塔佩尔指出，他博士毕业后的好几年，也是老老实实做实验发文章，但是真正的实验结果总是非常混乱，很多时候难以验证其假设并使得大量研究努力付之东流。开启造假之路后，他用抓人的标题、简洁的实验设计和漂亮（但捏造）的数据在发表之路上所向披靡。他的经历重复了老作家王蒙的断言，大家都乐于看到灿烂的假象或听到美丽的谎言，但是对于平淡无奇的真实不感冒。

斯塔佩尔的造假及其调查结果（调查本身又是另一个值得记录的故事）引发了荷兰科学界及全球社会心理学界的反思，反思涉及的范畴远远超过了本文提及的这一小方面，感兴趣的读者可查找并做出自己的思考。